【APH/朝耀】No Promise(解禁)

很抱歉前段时间去了旅游所以不小心暂停了这边的发文,现在回来了!

去了心心念念的伦敦玩,说不定我也曾经和某位大英绅士擦身而过啊♪


是去年自己的个人本《Parody》的收录短篇,一共八篇重修+两篇未公开,趁现在慢慢解禁吧

※※可配合标题同名歌曲一同食用→No Promise - Shawn Mendes

※全文9 999字,HE,精神科医生朝x病者耀,架空现代,感谢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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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e never been a fan of heartbreak


So tell me what you want


Take my hands across your body


We don't have to hold on”

 

——No Promis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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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柯克兰习惯地打开诊所的门,等待被转介至此的下一名患者。他是名精神科医生,但呆在消毒水味过重的医院总让他难以忍耐,所以他跑了出来开门诊,这让他感到比较自在和安静。


虽说是精神科医生,亚瑟却不是专职照顾疯子的类型——他照顾安静的疯子。他为确诊、或疑似确诊、或基本可以确诊,但死不愿意承认确诊的一些病人提供药物治疗和心理辅导,帮助他们从各式各样的心理障碍中脱离,常见例子如精神分裂、抑郁症、强迫症等。


被这繁华的大城市无时无刻狠狠蹂烂时,人们总会产生各式各样难以启齿的肉眼无法可视之病,正如亚瑟接下来准备接见的患者一样。他手上的同行转介信连同患者的个人档案和初步诊断如此描述着:


 

姓王名耀,华裔男性,血型AB,无确诊身体长期疾病,无家族遗传精神病记录,初步诊断:被害妄想初期。


注:患者声称自己患上强迫症希望及早治疗,并坚持不会在医院接受治疗,强烈要求保证安全的单对单辅导,因而转介至柯克兰诊所。

 


亚瑟望向墙上挂钟,转介信上的应诊时间是下午二时正,现在一时四十五分,他坐在办公桌上随意浏览了五分钟的文件,之后开始准备热水泡茶。三分钟后,他将两杯红茶和一壶热茶放到茶几上,随后又花了两分钟拉开窗帘确保采光舒适自然。接下来的四分钟,他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最后一分钟缓缓踏步走到玻璃门边,刚好挂钟的秒针与分针叠在罗马字XII之上,亚瑟的患者站在地毯前一动不动。


亚瑟见到“王耀”时他愣了愣,但过硬的专业素质没给他太多晃神时间,金发的精神心理科医生维持淡而有礼的微笑,胸前吊着的执照卡恰到好处地避开反光,让王耀能清晰看见上头一览无遗的资料。


王耀深吸一口气,他双拳握实,保持低头驼背的姿势踏入亚瑟的诊所。


“我听说我被转介到这里的诊所,这里的心理医生只有你吗?”王耀单刀直入,双眼不停转动四处观察,让人以为他仿佛在计划最快逃跑路线。


“如果不算每两日固定来打扫的清洁阿姨的话,这里的常驻员工只有我一个。”亚瑟没急着安抚王耀放松,等到对方观察完毕后,才示意对方过去茶几旁的躺椅。


“红茶。”亚瑟随口道,没用过多的描述去解释。王耀听对方流畅地接话,停顿几秒后,非常自然地端起杯抿一口,温热的茶香醇易入口,茶香随血液游走,抚平喧闹城市带来的燥热烦闷。


亚瑟举杯时仔细回忆王耀的一举一动;他如同所有惯常的病人一样,在进门前都有踌躇,但他不会连珠炮发询问一连串疑问。他如同所有惊弓之鸟一样,对自己有所防备,但他没有摆出过激反抗姿态。他在开口时双目虽然闪缩却拥有对焦,他会下意识对陌生的茶作出观察却不会反反复复擦拭杯沿。


初步诊断是被害妄想但坚称自己患上的是强迫症……亚瑟在内心仔细抽丝剥茧地分析,开始思考进一步的应对方法。


“我听说你是位专业的心理医生。”王耀坐在躺椅上,他双腿夹紧,手搭在大腿上,从皱褶能看出用力紧捏程度,整个人都呈现不安的状态。“我也愿意去相信你是位专业的心理医生。”


“唔、谢谢你的夸奖?”亚瑟有点意外,甚少会有患者一上来便打开心扉,或者说是愿意沟通,表达自己的想法。


“所以,接下来我需要你答应一些规条,这样我就愿意接受你的治疗。”


嗯,不能排除神经质这项症状,亚瑟如此判断。


亚瑟点头,“约法三章对吧?请说。”显然,王耀应该是对心理医生这个职业有多少了解过才前来找他的,这样也不错,能够通过对方提出的条件,从而更了解对方的病情。


“第一,”王耀和亚瑟对上视线,他竖起一根手指,神色凝重,“不要和我有任何肢体接触。”


亚瑟点头,绝对能够理解。这并非什么病症,绝大部分的人类都会下意识抵抗来自陌生人的肢体接触,而对于心理敏感纤细,甚至一定程度上精神过度紧张的精神病患者而言更甚。


“没问题。”亚瑟从容回答。


“我还没说完。”


“……”王耀不会是要准备一条条款有十页细则二十页附加条款吧?


“不要和我有任何肢体接触,即使是在我的同意和哀求下,也绝对不要触碰我。”


这倒是有趣,亚瑟思索后再次点头答应,反正他也没得选。


“第二条,”王耀吸一口气,继续道,“永远记住你作为一名医生的职业操守,或者你也能叫职业道德之类的,不可为的事情你绝对不能越界。”


“……”心理医生开始暗自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他眼前的男人真的患有强迫症吗?他能理解为什么他的同行会给出被害妄想症的判断了。


不过,亚瑟也仍然会答应。


“最后,关于第三……”说到这里,王耀突然停顿。他低头闭眼,双手换成十指紧扣,死死握在大腿上。“第三条,我希望你先答应我你会做到。”王耀重新睁眼抬头,琥珀色的眸子有如漩涡,将亚瑟吸入。他神色坚定,普通人或许根本无法想象这会是一个需要寻求心理治疗的患者。


“……好。”然而在亚瑟看来,那是一片死海,没有浮木,没有恸哭,死寂绝望。


但他依旧答应,他鬼使神差地没试图追寻这个可能是线索的关键点询问,他只是,缓缓地说了一个好字。每每当亚瑟回忆起这一幕,他都觉得早在这里,他就已经破戒第二条。


王耀随即长松一口气,然而顷刻他迅速捂住嘴,整个人蜷缩在躺椅上。王耀死命按住自己,他甚至连喘气都不让,用拳头塞住自己的嘴,牙齿狠狠留下一道深红的痕。


亚瑟本能想冲上去查看对方是否身体不适,但他很快压制这股冲动,僵硬地坐在沙发上观察着王耀。


他清晰记得这人并没生理长期疾病记录,所以,这是由心理疾病引发的……


“医生,如你所见。”过一会儿王耀才重新坐直,他满脸通红,手背渗血,额前刘海经他刚才的“发作”变得凌乱不堪。王耀双手掩脸,语气哽咽,“我的病情很严重。所以,亚瑟·柯克兰,这是我的第三条。”


如果你治不好我,那你就毁掉我。


 

——

 


之后的无数个黄昏,王耀都会如此坐在躺椅上,安静地细说每一部分。


他隔天才会来一次亚瑟的诊所接受治疗,每次只会呆一小时。治疗的过程很漫长,王耀需要不断地回忆每个细节,每件琐事。他的语速不快,有时甚至需要停顿许久调整情绪。他们也不是一整个小时全部在聊王耀的治疗,他们会讨论日常,他们会谈论隔壁街区新开张的餐馆,他们也会讲述今天新泡的这种茶是否够浓郁。


“昨天说到哪儿停下?”


“五年级时你因为一次发挥失准,语文成绩下降而遭受毒打。”


“好的。”王耀放下茶杯,他今天仰躺在躺椅上,亚瑟知道这是他今天病情比平常要好的肢体语言。“我记得那天的状况是这样的;我之前向你提过,我并非一出生就在英国长大,我将近八岁时才从家乡回来这里。这八年的差距成为我一生的鸿沟,我失去八年学习英语的机会。在同龄的学生中,我或许是华裔生中英文最出色的一个,但我永远也比不上白人男孩。这让我……我感到嫉妒、无助、愤怒。”


亚瑟颔首,不多做表示。王耀的停顿结束后,他继续开口。


“在文化和父母使用教鞭的方式的差异下,我常常觉得不公。凭什么在别的孩子能愉快踢足球荡秋千时,我却要练习口语写作业呢?为什么我不能和其他人一样玩耍?为什么我要每天提心吊胆地递交我的测验卷子给父亲,生怕父亲会发现比上次考少一分而赏我狠狠一巴掌。隔壁邻居的安德烈即使不合格,他妈妈还是会夸奖他认真去考而为他做苹果派。我讨厌这样,我憎恨不给我做苹果派的父亲,我怨恨他妈妈不打他的安德烈。”


“这些经历,正如我之前向你提过的所有经历一样,我这些童年‘回忆’揉在一起,形成现在的我,形成现在性格有缺陷,严重扭曲的我。”


“的确如此。”


亚瑟说这话并不是嘲讽,他无比确切地认同着王耀的自我剖视。之前的每次治疗对话,之后的每次治疗对话,他都会说出类似的说话。他在治疗中担任的角色是聆听者,而非分析者。


治疗强迫症的方法有这么多,王耀偏偏选了不可能最快速也不见得最有效,但一定是最疼痛的方案。


“我在一个没有感情的家庭中长大,但我的父母并没能将我育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恰恰相反,这个家庭使我变得极度渴求感情。”王耀道,他向亚瑟展示自己被勒红的双腕,这是他今早病发的挣扎。同时,亚瑟也发现他首次在工作日前来诊所,却穿了休闲装,很有可能向公司请病假了。


“我看不顺眼他人的美好,因为这会使我记起我自己有多么的不堪,所以我厌恶他人。但同时,我又渴望得到来自他人的馈赠。当一个人对我投以一个眼神时,我会想:他注视我了,他和我产生了一种联系,证明我并非被排斥在外。但同时,我又会想:他为什么要看我?他对我投以眼神的意义是什么?他是否觉得我这样自相矛盾的人非常可怜,不像他那般幸福美满?不,我无法接受,之后我会疏远那个人,指责那个人不对头,厌恶那个人,最后,再度陷入新一轮馈赠渴求。”


“之后,直到现在,我遇见他。”


王耀缓慢地揭开每一道伤疤,他重新翻开腐烂的血肉,他再度戳开化脓的肿瘤,撒上盐防止它们缝合,直到他终于剖开最后也最狰狞的疤痕。这样,王耀便能够完整地,正视鲜血淋漓,满目疮痍的“王耀”。


“那是场很平凡的相遇……”王耀闭上眼,他这次完全躺在躺椅上,双腿伸直并拢,双手交叉搭在腰间,语速比平常更要减慢。


“他比我高那么一点点,是我在常去书店认识的店员。我们相识好一段时间后他才向我告白,而我也没想过原来我扭曲的性格和性向,会有一天能为人所接受。那一刻,我很高兴,我真的高兴坏了。”


“我从来没有真正地融入过所谓的圈子,我不能像他们一样勇敢向世界坦白,向自己坦白,我只敢自己躲在角落害怕遭到注目。因此能遇见他,我曾经认为这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他是个和善的人,他待人温柔有礼,他理解我,他支持我,他还说——”


“他喜欢我。”


王耀喘了一口气才能说完这句。亚瑟不打断他,一双碧眸盯紧王耀。


“直到我破门而入的瞬间,世界随之然崩塌。”


他和他的小男友在“我们”新买的床上纠缠得正欢,甚至连我在外头开门进屋的开锁声都没听到。我远在走廊就听见从房内传出熟悉的高声尖叫,而那种频率和音调变换绝对不像是正在遭受任何痛苦的极刑所发出的,那么甜腻那么愉悦。我心脏揪紧,几乎可以确信的猜测放在我面前。我站在房门前,陌生的喘息穿过门缝传入我耳内,我僵住,久久无法行动。


后来我还是用仅余的气力撞开门,床上状况“一览无遗清晰可见”,他甚至正面对着我,陌生的男人圈住他的腰,抱着他,在他身后奋战着,隔了几秒才探出头发现我的存在。


我不知道后来他们是不是因为我的突然出现而变得更加刺激,我踉跄逃出那间开始散发恶心气味的房屋,独自躲到酒店呆坐在床上,我望住被自己坐住而压出皱褶的床单,那一刻看见的画面又浮现在我脑海中,就连他的表情、他的姿势、他的所有痕迹,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但你知道吗,柯克兰医生,你一定会认为我恨透他,无法忍受他的背叛对吗?


是的,我恨他,我无法原谅他对我的欺骗。我恨他,为什么一边说爱我的同时一边和他人勾搭上;我恨他,为什么要以什么柏拉图爱情作借口浪漫;我恨他,为什么从来没告诉我,利用生理来满足心理的方法。


等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摇摇欲坠,半只脚踏进深渊。


我抱住自己,死死咬住膝盖的裤管嚎哭着,房间的空调吹得我极其冰冷,空虚心脏迸发出得炎热迫使我难耐发麻。我该怎么做,我连自己的皮肤都不敢再触碰,我知道的,这会一发不可收拾,就如同毒瘾。撒旦化身蛇在伊甸园前引诱我,赤红的禁果在我面前散发香甜,我花光全身的气力去紧闭口腔,就连牙齿都差点崩断,这才成功昏迷过去,从撒旦面前短暂躲避。


就只差一步,就只差那么一瞬间,我可以从这个束缚中挣脱,然后义无反顾坠落,被铁链永久锁在深渊中。


现在,我的故事已经说完了。


医生,你确诊我所患的疾病了吗?


……


诊所墙上挂钟早已超过八时,窗外最后一丝日落余晖被地平线吞没,车水马龙的喧闹遭玻璃遮挡,为屋内两排沙发留下寂静。


王耀重新坐起来,姿势的突然变换让他有点犯晕躺倒,但他很快用手臂撑起自己,跌跌撞撞站起,离开,似只遍体鳞伤,虚弱的兽。


亚瑟坐在单人沙发上,久久没有动静。

 


——

 


性强迫症。


亚瑟·柯克兰盯向荧幕上这数个字,久久未能回神。


“性成瘾跟其他类型的上瘾是一样的。有性瘾的人将性行动作为调节心情和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虽然有人实际上付诸行动的次数可能并不很多,但是这种念头一天到晚不断,也对人造成了困扰。一旦染上性瘾,一般来说就会沉湎于各种与性有关的活动……”


亚瑟默念论文研究上的内容,眸色越发越沉。


他并非第一次接触这种案例,在同行的交流中曾经听过这类强迫症的相关资讯,但个人接触到是首次。而王耀的情况,也和典型个案有出入,不能单凭过往经验总结判断接下来的治疗方法。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王耀并没沉溺在实际的性行为中,事实上他反而在极力抑制对抗,用尽方法迫使自己冷静,可谓每次只要浮升一点点的性幻想,他都变得慌张失措,陷入恐惧,不断通过暴力自残手段转移注意力。他很害怕,亲眼目睹前恋人出轨留下的创伤,还有从交媾中学懂满足的惊吓深深烙在他脑海内,性于王耀而言,就像毒品于吸毒者,深知不可追寻探求,却仍有冲动伸出颠抖双手渴求。


该怎么办呢……亚瑟沉思,指骨无意识地敲打滑鼠。


“你确定我真的不需要吃药吗?”这日黄昏,王耀来到诊所,惯例地坐到沙发上,坐姿随意放松,似乎今日病情有所缓解。他在听见心理医生的确诊后,自行上网搜索过相关病例,强迫症是能通过药物抑制的。


“药物并非目前最适合的治疗方法,就算有用,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当然,这只是针对王耀这特殊个案而言,亚瑟翻查许多文献,甚至还骚扰过认识的大学教授询问,最终决定将王耀的案例从常规强迫症中剔除开来,过往应付过的强迫症患者手段不能再照搬到王耀身上。


王耀的心理剖析阶段已经过去,但亚瑟想再延长一阵对话期,在观察的同时,放松王耀心情,减轻王耀的病发机会。


“我总是在想,这个地球没了我也依旧转动,也没有谁会需要我,我没贡献过什么,是个没意义的人。这种消极情感加上工作压力,让我变得更容易精神失常。”王耀叹息道,眼前杯中红茶被亚瑟添了一杯又一杯。最近数次,他和心理医生之间多了些闲话家常,亚瑟让他多抒发自己压力,多“抱怨”日常生活,让王耀产生错觉他其实是找了个垃圾桶而不是心理医生。


茶杯和瓷碟相碰的铿锵清脆悦耳,亚瑟将杯放到茶几上,推开一段距离。“不,实际上你做过意义重大的事情,只是你忘记罢了。”他闭眼,碧眸重新睁开时,对上患者疑惑的眼神,“比如说,你救过人。”


“我?”王耀指指自己,脑海开始有零散记忆浮现。


亚瑟点头,“去年春天的事了,你在市区地铁站救过一个突发心肌梗塞的男人,非常完美,临危不乱的急救程序将他的性命从死神镰刀上拉回来,最后目送救护车关上门才离开。”亚瑟至今仍能清晰回忆起当时情况,尽管当时他的视线略微模糊不清,但那个朦胧的黑发身影一直都刻在记忆中。“我都以为自己看见天使了。”


缘分总是这么奇妙,在亚瑟打开诊所门的瞬间,就能笃定王耀是当时救了他的那位上班族,他相信这份直觉,尽管毫无理由。


王耀睁大眼,不可置信。


他想起来了。当时正值繁忙时间,大部分人不是低头捣鼓电话,便是焦急地等待列车驶近月台。他当时昏昏欲睡,无意中却瞥见身旁站着的金发男人有些不太对劲,他捂着心口,满头大汗,整个人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向前栽进路轨——


王耀想起这件事,从没想过会有机会重遇当时救下的陌生人。“原来那个人是你……”他呢喃着,本以为自己是个不被需要的存在,却原来有人一直在记得他,原来王耀也是个有用的人。


“介意我多说几句吗?”亚瑟开口询问,王耀傻傻应好,树洞抢过讲述者一职。


“有时命运真的很会捉弄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就绝对会在意料之外的时间发生,好比我当时的突发心肌梗塞,又好比我再次重遇救命恩人。从鬼门关走一趟回来,王耀,你赋予了我第二次生命。”金发医生语气缓慢,碧眸反射对面人影,罕见发自内心地抒发自己所有感想,“让我能再次喝到喜欢的红茶,让我拯救更多人的生命,让我能有机会重新活着。”


“或许你觉得我这么讲像是滥发心灵鸡汤——管他呢,反正我还就真的是个心理医师——但我想说的是,还是老土的那句话。”


亚瑟微笑,黄昏余晖映照在金发上,耀眼又温暖,穿透王耀心房。


“谢谢你,王耀。”


王耀不知道他以什么样的表情走出诊所,可能是满脸通红,也可能是神情呆滞,大脑陷入麻痹,无法正常思考。他站在往常停留的月台上,到站列车的玻璃窗隐约反射此时此刻的王耀,他与镜前自己对视,眼角不知不觉滑落一滴泪水。


他望向自己双手,昨日划破掌心的疤痕已经结痂愈合,手腕的红痕也消失殆尽,今日一整日都没有任何焦虑的症状出现——他的遍体鳞伤好了吗?他现在是个有意义的人了吗?


亚瑟,你治好我了吗?


亚瑟、亚瑟、亚瑟……


无数次反复出现的场景雪花般闪过,剧痛袭上脑海。王耀握实拳头,伤口被他重新撕开,鲜血溢出指缝,他蹲到地上,双手抱头发抖,牙齿紧咬膝盖,发出无声咆哮。


不、不对、不对的。月台空无一人,王耀哭泣着,失去全身气力。


不可以再次……


 

——

 


这是王耀缺席治疗的第八天,毫无理由不见踪影,亚瑟蹙眉,手指停在拨号键上两毫米踌躇犹豫。


绝对是有事发生,他绝对是受到什么刺激,让他开始对治疗退缩,打算玩音讯全无。以王耀目前的病情,如果他仅仅是对自己的病失去信心,把自己关在家中不见天日,那亚瑟还稍微能有自信应对这种情况。但如果他在街上乱折腾自己……


这是座繁忙的城市,人来人往,碰撞彼此——金发医生想起约法三章的首条,心中不安与焦虑如同涟漪不断泛开。


这通电话该不该打过去?亚瑟望向王耀病历上个人资料。随着每次疗程,亚瑟都会坦诚向王耀要一些私隐,比如住址、消遣常去地、兴趣等,确保病人遇上突发情况时,医师能有更多途径去寻回患者,也可以视为病人向医师打开心房的重要一环。


指腹在手机边沿摩擦,亚瑟望向屏幕的眼神开始放空。他当然并非第一次向自己的病人打电话,但王耀这次,他陷入摇摆不定——他害怕自己正在越界。


“永远记住你作为医生的专业操守。”


这句话回响脑内挥之不去。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亚瑟咬牙,头也不回冲出门。


墙上挂钟指向黄昏七时,昏暗诊所空无一人。


酒吧震耳欲聋的电音刺痛亚瑟,他穿梭舞池人群,每个包厢都瞄一眼,吧台来回扫视四五遍,最后在酒吧的最角落双人桌寻见他的病人。王耀正和墙壁对视,桌上凌乱堆放四五罐空啤酒罐,手上提着最后一罐摇晃不定。


亚瑟抑制自己咆哮的冲动,僵硬地走到王耀身旁,咽下差点冲口而出的“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他像无头苍蝇在市区转了两个小时,往王耀家按门铃没反应,差点被邻居投诉这才灰溜溜跑出来,病历上熟记于心的书店超市统统跑过,亚瑟差点准备往那位紧急联络人打电话过去——谁能想到最终找到王耀的契机是重新打电话过来的诊所的钟点工姨姨。


他火速扑过来酒吧地址,终于觅得王耀的顷刻,心头所有焦急和抑燥悉数退散,一肚子的火自觉浇息,随之然扩散的只有担忧和耐性子,万全准备去想法子哄好王耀。


在对待王耀上,亚瑟·柯克兰永远无法想象自己脾气能有多好,下限能有多低。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王耀耳根发红,眼神飘忽游离,他唠叨着,趴在桌上只露出半个后脑勺给亚瑟。“你、嗝、你不应该出现在我面前……”


“你更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亚瑟眉头锁紧,仍旧站在王耀身旁,不打算陪他一同坐下。“起来,该走了。”他揉揉眉心,半天也想不出王耀反常来酒吧的理由。


为什么偏偏是酒吧……王耀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和他人有超越交际礼仪的肢体接触时会有多恐怖,他这是对自己的病情自暴自弃了?不,看上去不是那么回事,霓虹灯下王耀仍旧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最大程度隔开肌肤直接接触的可能性,这代表他下意识依然抗拒抵制自己的强迫症病发机会。


“快起来,我们走,好吗?”


王耀却像非要反抗这句话,侧过头继续咕噜咕噜灌酒。亚瑟再也看不过去,先前积压无处宣泄的脾气窜上大脑,迫使他一把抢走啤酒罐,捏实挤压铝管,丢进身边垃圾桶。


“走了。”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开口。


王耀丝毫没反应。


亚瑟深吸一口气,握实的拳头松开,抬起手,抓紧王耀手臂,直接将人拖出酒吧。才刚打开后门走到后巷,王耀已经一把甩开亚瑟,因用力过猛而跄踉后退,脚步不稳跌坐到地上。亚瑟不放弃,蹲下试图将人拉起,反刺激到王耀,神色恐慌地挪后,后背抵墙仍不停下动作,指甲狠狠抠住水泥墙的粗粝摩擦出红痕,亚瑟伸一次手,他就踢一次脚,胡乱摆出攻击姿态,从咽喉溢出最原始的呢喃。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两人不知这样彼此拉扯了多久,直到王耀全身发软,完完全全瘫坐地上,发红破皮的手捂住脸,血与泪水混杂从指隙渗出滴落,掌心也隔断不了不断重复的悲鸣。王耀哽咽着,口中从头到尾未变的,还是只有那句话。


不要碰我。


手臂胸腔腹部各处蔓延痛楚,王耀的挣扎理所当然没有顾忌力道,一下一下狠狠踢进亚瑟肉里。他也不比王耀好得了多少,衣摆裤管全是湿滑地面沾上的泥与灰尘,狼狈不堪,喘着大气跪倒地上。


“王耀……”


不要碰我。


“可以了……”


不要碰我。


“好点了……”


不要碰我。


“王耀……”


不要碰我!!


“我不是让你别碰我吗!”王耀嘶吼出声,泪珠夺眶而出,“我们当初说好的第一条是什么?你忘了吗!你凭什么碰我?你凭什么管我!!”


“凭我是照顾你的医生。”


“那你凭什么对我说感谢、凭什么对我好、凭什么非要执着我不——”


“凭我他妈的喜欢你啊!!!”


凭我和你朝夕相对,凭我对你朝思暮想,凭我记住挽留我生命的模糊黑发身影,凭我没有狗屁职业操守医生道德,凭我深陷在你其中无法自拔,凭我谁都不选,偏偏就是爱上你。


看吧。王耀低下头,因嚎哭而歪曲颤抖的嗓音停下呜咽,埋头抱膝蜷缩起来。


“你不是个好医生,你治不好我,你毁掉了我……”


夜幕下城市依旧热闹得很,过云雨丝毫没阻碍万家灯火鼎盛,马路旁车水马龙,亚瑟和王耀避开喧哗商店街,拐入幽静公园,漫无目的地在小径缓慢走动。凉风吹过,方才沸腾的脑袋被冷却下来,趁对方不注意时,两人默契地偷偷整理好神色情绪,等待适合重新开口的时机。


“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了吗?”他们走到人工小溪上的拱桥,远方什么景色都没,只有断断续续传来附近跑车飞过的引擎低鸣。亚瑟背倚拱桥围栏,侧头望向安静一言不发的他的病人。“正如往常一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耀没回以对视,他手肘撑在栏杆上,眼眸被两鬓刘海遮盖住,看不出望向远方的神色。“我……不知从何说起,我很混乱。”他试图在脑海内整理语言,正如他之前每次疗程时回忆自己的过往一样,模仿他该怎么论述自己的回忆。然后才发现,他以为自己能记一辈子的阴影,正越发越模糊朦胧,取而代之的,全是某人。


“你看我,我是个太过容易接受,又太过容易依赖,他人对我好的人。”王耀深吸一口气,雨后草木散发独特清香,定人心神。“我神经质,没安全感,一旦有谁接近我给于我关心,我就会沉溺其中。为此,我吃了很多苦头,还患上精神病,一辈子也回不去伪装成普通人的日子。”


“因此,我开始过不接触他人的生活。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因为我知道,只需要再推前一步,只需要有个人再推我一把,我就会真的跌进深渊万劫不复。”


“但这样是行不通的;我知道,我到极限了。”王耀停顿下来,将疗程最后的自我审视缓缓吐出口。“所以我慌乱求医,想着至少要治好身体上的毛病,让自己外表看上去更正常,掩盖住破烂不堪的内心,掩耳盗铃,催眠自己行尸走肉。”


“强迫症是心理疾病。”寂静过后,亚瑟换了个姿势,再度开口。“你抗拒接触的,从来不是他人,而是不懂得拒绝他人的自己。你察觉到自己无法拒绝我,你察觉到自己已经喜欢上我,所以你恐惧再度陷入爱情的自己,想仓皇逃离,对吗?”


有些真相到当面说出口,直视面对时,原来也没那么难受。“是的,我才是那个没职业道德的病人。”王耀坦言。他说出口了,他终于愿意诚实面对内心,解放长久积累压抑的自我。“我害怕得不得了,我害怕自己会将所有人重叠,将他、将你……”


“不会的。”


王耀低头,视线定格在自己手背,他的左手正被亚瑟握紧,肌肤交换炽热温度。


“不会的。”


亚瑟重复了这句话,祖母绿的眸神色坚定,握实的手心既没有放开,也没进一步动作,仅仅停留在安静的十指交缠。“看着我,王耀,看着我,不要去想多余的事情。”四目对视,穿过王耀琥珀闪耀的瞳孔,亚瑟能窥见自己倒影,正紧张,不知所措,但选择鼓起勇气。“什么童年阴影,什么前男友阴影,你不用独自面对,你有我啊。此时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我啊。”


王耀咽下口水,理智压制变成反射动的恐惧,没能抽离两人重叠的手。“你好温暖。”一秒、两秒、暖流涌上心头,脑内闪过的雪花记忆潮水般散退,王耀破涕为笑,开始不愿意松开重叠的手。


其实就只是如此简单的动作,不是吗?


“你看,成功了。”亚瑟也笑起来,其实他现在样子应该有点狼狈,但他还是想不知臊地笑起来,“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能慢慢来。”


王耀噗呲笑出声,摇摇头,从眼角甩出的眼泪不再是腥咸苦味。“不用。”他趁亚瑟疑惑瞬间,抽出手,改为抬高,张开双臂,绽放笑容。“我想隔着这么多衣服应该没问题的,要试试吗?我的医师。”他的双手仍旧微微颠抖着,但王耀想,这没关系,他会战胜心魔,因为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他们浑身是伤,却洋溢幸福笑容,小心翼翼地前进,越过幻象的悬崖,搀扶彼此,迈向太阳。亚瑟伸出双手,轻轻搂住王耀。


“这样约法三章不再有效了哦,我的病人。”


早就毁约了不是吗。


 

——



/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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