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朝耀】モノクロのキス(下)(解禁)

是去年自己的个人本《Parody》的收录短篇,一共八篇重修+两篇未公开,趁现在慢慢解禁吧

※可配合标题同名歌曲一同食用→モノクロのキス - シド

※全文24 060字,NE,架空现代,感谢食用

※这是下半部分,上半部分走→【点我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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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天去酒吧发一顿疯后,当我去到公寓时,偶尔能碰见王耀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如果我那天闲得发慌,便会跟他四处乱跑,觅食玩耍。王耀总能带我穿梭各种错综复杂的小巷,我已经数不清我们跑过多少条隐秘密道,翻过多少次墙,偷过多少钱——是的,王耀的职业是小偷,我终于发现了。


和我类似,他每天窜来窜去,就是在各种不省人事的吸毒者里扒钱包,潜进破旧公寓搜刮财物,过路人偶尔也会成为他下手对象,而他还干得很顺手,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这可是犯法。”这晚我站在一盏路灯下,等上头的王耀翻窗出来。


“大家彼此彼此,为了生计。”跳跃、翻身、完美落地。王耀估量着到手的玉坠,不是上乘货,但哄骗一下游客也能卖个好价钱。“我让他们没钱买丸子和粉,以暴制暴,减轻人民警察的工作负担呢。”


“你就一直干这活,没被人抓到过?”我无视他后半句歪理,略微好奇地问他。扒手小偷我见得多,像王耀这种身手却还只是个扒手的,他是第一个。


“那你被人抓到过吗?”标准王耀式反问句。他把钱放好在口袋里,迈步准备离开。


“这不是我的本职。”他低下头,嘟囔了这么一句。我一呆,还想追问,王耀却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气氛似乎有点不太好。


王耀甚少提及他自己的事情,大部分都是我观察他行为举止,还有猜想综合出来的。我曾经尝试过套出一些资料,结果被他发现,用各种乱七八糟一听就是谎言的理由搪塞过去。这次,是他第一次亲自撕开伪装。


现在,瞧他这模样,我的猜测越发越清晰。“看得出来,走了,有人回来了。”我叹口气,推一把王耀,示意他该走了。


我想,有些事情还是急不来。


这天以后,王耀又变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他似乎掐准时间,故意和我错开。本以为我们总算能够正常交流对答,关系缓和些许,结果再度被拉开,这个认知让我有点生闷气。


难得一日休假,我却无所事事,躺在沙发上冥想。窗框外的世界,依旧是那幅看了十数年的景象,高楼大厦里密密麻麻忙碌的白领,汽车排气管的低鸣络绎不绝,我瘫坐着,视线飘忽外头天空上,时空仿如静止,连长期笼罩伦敦的雾霾都没移动半厘米。


相比起晚上在三不管区域的刺激,这繁华城市显得沉闷又无聊。那边也有王耀在,每晚和他到处溜达,像孩子般冒险,幼稚,但有趣。


王耀……王耀……


就算我再不愿意承认,有些事情也如同隔层纱一样,朦胧又清晰可见。


突然,一个电话唤醒我注意力,我瞟一眼来电号码,合上眼,心不在焉地拿起手机。


“父亲,早安。”


……


我躺在本属于我,却被王耀霸占了几个月的床上百无聊赖玩手机,它一直被王耀雀占鸠巢着,上面沾满他的气息,正如这所小房间一样。我这本来只当做粮仓的破旧小公寓,被他装扮得像他屋子那样。洗衣机会定时开动,厨房还有洗干净的杯子,生活的痕迹在时间流逝下渐渐变多,我也不厌恶,全任王耀捣鼓, 当做还给他的利益。


今天早早来到这边,我等待着王耀的出现。许久没和他说上话,心里像堵住哪一块,觉得烦躁郁闷。我转动手机,将心情不佳的原因归咎在刚才那通电话之上。


父亲的电话偶尔会打来,无非就是问我一些关于近况,是否需要他帮助之类。父亲每次的语气总是充满歉疚,有时候会寂静一阵,之后传来幽幽一声叹息。


其实父亲并没对不起我的地方。他将我的存在隐瞒,在我最为困难的时刻里伸手给于我支援,我不是活在三流肥皂剧中的男主角,没兴趣抢夺什么家族头衔。对于这位极少见面的父亲,我要说不亲近,但也没有太疏远。而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也没法将我和他的关系弄得太僵。


今天他打来时,除了一贯的问候外,还探讨到我接下来的打算。坦白来说,我并没想过将来的事。于我而言,比起考虑人生规划,如何多活一天而不被人发现我的秘密,更加重要。仅仅是生存已经划去我大部分的精力,其他事情,我没气力细想。


“如果哪天我对生命感到厌倦,我会主动告诉父亲您的。”我当时这么回复道。


我打着呵欠,抬起手腕一看,晚上七时五十八分,王耀还没出现。奇怪,他素来准时,最近我八时赶来时他往往已经留下玻璃瓶离开,这晚不会是有预知能力,得知我早来了,又刻意避开我?用不着做到这个地步吧,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漫长的等待实在让我支撑不住,应梦魇的召唤陷入睡眠。


时钟滴滴答答走动,锁头被谁转动的声音把我吵醒,陈旧门板嘎吱作响被推开,是王耀。他低着头,神色隐藏在阴影中,我坐起来,眼睁睁见他失神地跌跌撞撞走进来。


说他没有注意到我而不像我打招呼是不可能的,但这不是目前重点——他又回到了我俩第一晚相见那样,全身满是泥泞,破破烂烂。我定眼皱眉看他,穿透躯体望见血管,密密麻麻裂开爆破,割伤、擦伤,还有几处淤青。


他又受伤了,庆幸并没当初那晚那么严重,但我更担心那些“肉眼不可见”的伤口。


王耀完全没有开口,似乎打算无视我,缓慢用右手脱掉衣服,机械地从抽屉拿出消毒药水和纱布,毫无章法地涂在自己身上。


作为一个专业有操守的医生,我实在看不过眼他那种约等于自我放逐的包扎方式,我咬牙,一把抢过他手上的药用品,强迫他坐到床上,我坐到旁边好好地帮他处理伤口。“我怀疑你有自虐倾向。”可不是吗,几天不见,又一身伤。平常光唠叨我光喝血不好好照顾身体,结果自己又成什么样。


王耀没有回答我,全程沉默。表面上看不太出来,但他的脉搏极快,眼神空洞,睁得极大,目无表情,像是不见三分魂魄,依靠仅剩丁点的本能支撑才回到这里。偶尔路过精神病科我也能听见这样的病症——治疗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时。


他刚刚到底遇到了什么,能让王耀理智崩溃,刺激神经,迫使大脑为了保护自己而做出空白期,将意识关闭起来?


现在不能胡乱刺激他,我沉默,唯有继续帮他处理伤口。


万幸的是王耀身上没有被子弹伤及的痕迹,简单的急救手段足够应付,此时真庆幸我还是个外科医生。先前浮升的空腹感现在被压下去,我用消毒药水轻轻拭走王耀背上血和泥土混杂的污迹,上帝眷顾,左肩上的刀伤并未被重新翻开,省下很多功夫。拧开碘酒和舒缓淤青用的药膏,我慢慢涂在他受伤的大大小小伤口,消炎纱布贴好,最后缠上绷带。手臂上也按照这个程序,收尾在他的口袋里抽出一把小刀把纱布割断绑好。


全程王耀都没说话,我往他身上捣腾时他也毫无动作,像个木偶任我摆弄。我叹口气,见他心跳逐渐恢复正常,这才收拾好桌面一堆沾血棉花,用袋子装好倒进在厨房的垃圾桶里。专注过后刚才的叫嚣全部回流,不要让我看见血,我饿。


从厨房出来,发现王耀稍微挪动了姿势,靠墙一动不动坐着。显然这并不是个适合拌嘴或者讨论的状态,再让他冷静多一阵子吧。我把桌子收拾干净,回到冰箱前,想到外面床上那老祖宗,霎时又变得毫无食欲。我关上冰箱,决定先去洗个澡,让自己也冷静一下。


等到我从浴室出来后,王耀终于恢复意识了。他活动十指,疑惑地看向身上包扎好的伤口,又再看看我,如此来回打转,似乎一时三刻还没能理解清晰。“我的职业病而已。”我别过头,说出一个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借口,简直白痴。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王耀回答,神色如常,微微勾起的嘴角带点看穿人心的嘲讽。很好,看来恢复过来了。


我眯眼看他,王耀不理我,哼歌把扎着的小马尾放下,脱掉鞋子,抱住肮脏的衣服扔到洗衣机,一副完全无视我的模样。我也不动,赖在一边不走,还只披条浴巾,实行和他较劲到底。


结论是我胜利了,他终于受不住,拿着一个空杯坐回床边,抽起一把小刀朝手掌心划开一道口子。“抱歉,今晚将就下?”他似笑非笑,鲜红的血液缓慢流进杯内。


我盯着他,裸着的上身被纱布缠绕,汗水与碘酒混杂渗出浅浅一层暗色。男子来说有点纤瘦,但实际肌肉含量挺高的身躯随呼吸缓慢起伏,手臂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将流出的猩红衬托得更鲜艳。


视线来回打量那杯十分一不到的血和王耀身上来回,我走过去,将杯放到一边,直接抓起王耀的手,他的左手正贴近我脸侧,血的香味很是好闻,再加上王耀本身自己有种淡淡似茶甘醇的香气,让我沉醉不已。


我一直追寻的事物此刻变得清晰。


我不管他的注视,张开口舔掉走滑落到肘附近的血痕,舌头沿血痕一直向上游走到伤口,像个真正的吸血鬼那般,用牙刺入肌肤,轻轻撑开伤口,吸吮奔流而出的血液,连险些滴落手腕的血都不放过,直到血小板开始堵塞伤口为止。我舔舔意犹未尽的上唇,满足地用指腹擦走嘴角红痕。


“你的血比其他人更好喝。”


甜蜜,芳香,如同罂粟,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不等他回应,我将他拉起,圈在怀里,对准嘴唇吻下去。他嫌弃血的铁锈味,我却偏追着他不放,啃咬侵占。王耀也没抗拒,他双手收紧贴近我,拖着我倒回床上。我们呼吸变得急促,鼻尖触碰彼此喷出热气,他笑看我,我回敬同样笑容,继续刚才断开时尚有银丝牵连的吻。


月黑风高夜已深,来做点晚上才该做的荒谬事情吧。

 


——

 


到底我和王耀这样算不算正式确立了关系呢?不,我们的确有关系,利益关系——这个从未改变过——当然,现在还发展成床上伴侣关系。后来我俩谁都没再提过那晚的事,王耀不打算解释当晚的不寻常,我也不打算追问到底。


我俩的气氛缓和了不少,疏远而亲密。时常在公寓“巧合”遇见,互相嘲讽,然后和他出去到处干架觅食,最后回到房内,天时地利人和合宜调情后,再来“干架觅食”。


我和王耀是相似的;把对方当做竞争对象,互相比拼,不愿认输,却又把对方当做最后的容身之所,像两头受伤的野兽,躲在洞穴互相舔舐彼此伤痕累累的身躯作安慰,因为我们重叠得太过分。


心知肚明,这样的关系既扭曲,也不长久,如坚硬的玻璃一样脆弱,说不定哪天就会伴随死亡或背叛而碎裂。我们掌握彼此的秘密,用真相掩盖谎言,用谎言装饰真相。我从未对王耀真真正正放下戒心,王耀也从来都在用小刀瞄准我的心脏,只是大家有多“不放弃”,谁又能够知道,谁又愿意捅破?


这是一场疯狂的游戏,一场荒谬的玩笑。我对他一无所知,王耀也对我不了解,你问这样算爱情吗?我不清楚,一切就连浪漫二字都沾不上边,不过是两个异类在阴暗角落内抱着取暖,沉醉在角色扮演游戏而已。


这场追逐到底谁先认输,我不知道,说不定是我,也说不定是他。


他总讥讽我血味重,我也反嘲他疯子,然后贴近对方,沾床拖拉彼此滚上去,不需要堂而皇之的理由,也不需要欲盖弥彰的借口,只需要纵情享受最低级的欲望,咆哮饥渴,肆意攻城掠地,夺取寻求的慰藉。


我们不存在最基本的互信,这是相当可笑却又无法否认的事实——毕竟彼此都不信任对方,但不得不依靠对方。他是我的大麻,我是他的海洛因。我们就像沉溺在深渊之海的绝望旅人,死命抓紧已经枯烂的唯一朽木,漫无目的的游荡漂浮,假装自己还残留希望和人性,缓慢等待收割者的来访。


一轮胡搅蛮缠后,王耀趴在我身边一动不动,我梳理他漆黑柔顺的及肩长发,享受完事后的宁静和回味刚才的疯狂。他的黑发很好摸,贴服光滑,手感特别好,像黑猫一样,怎么摸怎么喜欢。


“最近越发越闷了,附近没什么好玩的。”沉寂被打破,王耀翻了个身,侧头望向窗外发呆。


我把他拉过来重新抱住,他身形比我娇小,但也没到柔弱地步,恰到好处的肌理抱起来特别舒服。我将头埋进他后颈,用力吸一口他身上的淡淡茶香。这股王耀身上特有的气味不知从何而来,应该不是真正的茶香,但很好闻。不知为何,这种气味比任何血的香味或毒品都来得让我沉醉,让我安神,暂时褪走一切烦恼。


“你这是在嫌弃夜间生活不满足?”我忍不住吐槽他,来回搓揉他后颈肉。“我可以视为这是对我的侮辱吗。”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他接触多了,讲话越来越有别种含义,不像一个绅士。


他嫌弃地拍开我,自己倒掐上我的脸颊,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我当然没这么说,我们的身体十分适合不是吗?吸血鬼先生。”


他没说错,我们身体的契合度很高,目前为止我还没遇过比王耀更加合适的床伴。“疯子。”把他的双手钳住,我模仿文学作品的吸血鬼,用舌头轻扫王耀连接脖颈和肩头的大动脉,缓慢啃咬那部分的肉,邀约之味不可言喻。“我说过我不叫吸血鬼先生,既然还有力气损我,那再来一轮如何。”


“是噢,但你的话和你的实际行动完全不相符……”封住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我决定等下让他不能发出某些拟声词以外的音调。


荒谬的游戏依旧进行中,白天扮演关心市民健康的年轻有为帅气医生,晚上化身最低俗最恶劣的道德沦亡人渣流氓。大概哪天我就会精神分裂,被送去探望我在精神科的同僚。


这晚,我和王耀蹲在高墙上隐秘角落,兴致勃勃观察下面成堆夺命狂奔的人们。罕见地,今晚大半个街区都喧闹起来,有别于平常的厮杀声或者叫骂声,今晚人们来去匆匆,似乎在躲避什么。


“发生大事件了?”十几下的枪声连珠炮发,不远处甚至听见警笛鸣叫。居然能够惊动警察踏进这片腐蚀的三不管区域,那必然是非常重大的事情发生了,怎么可以错过近距离观赏的机会,我和王耀自然也跑来凑个热闹。其实这种好奇心盛载的性格呆在这儿非常不适合,容易哪天就因看见不该看的东西而暴尸荒野。可惜的是,到现在我们还没被人发现过,也每天都能看见晨早太阳。


“明张目胆开十四枪,不用消音器,猖狂得可以啊。”王耀眯眼,望向远方一片漆黑,试图寻找人的踪影。


“大黑帮的火拼不都这样玩吗。”我盯住下方跑来跑去的人,他们的血压和心脏跳动都维持很高的状态下,再高点就会被送去见上帝。今天是有什么管理人大范围仇杀械斗吗,几个帮派终于要统一了?


对于我的发言,王耀很是鄙视。“现在可是文明社会,讲求高科技高智商,吸血鬼就别停留在旧时代的认知了。”


突然,王耀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盯紧下方街道,神色瞬间凝固。我疑惑,刚想开口问,他却对我做噤声手势,招手示意我跟上他。


我们两人无声无息一路拐过各种根本无法想象能走的地方,王耀在跟踪街道上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夜色太黑我没能看清那人的背影,但那人手臂的血管断开一截,应该是中了枪伤,他的心跳也很快,像开足马力拼命逃跑。


最后那人拐入一个巷内,体力再也支撑不住倒下。王耀停下脚步,迅速冲到了那人身旁将他托起。我跟随一同跳下来,借一旁忽闪忽灭微弱的街灯望向王耀和那个人。


那个人有着和王耀一样的黑发,身穿黑色紧身服,王耀扯开那人面罩,仔细端详他的容貌。我感觉到王耀倒抽一口凉气,肩膀很明显地抖了一下,口中呢喃我听不懂的语言。黑衣人的心脏停止跳动,毫无疑问,死了。


王耀又把黑衣人的衣服慢慢翻开,露出身上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伤痕。烙伤的、皮鞭抽打的、刀伤、拳打脚踢全有,时间跨越幅度也大,最近的现在仍旧皮开肉绽,差点和衣服黏在一块,血肉模糊,看得我都被吓一跳。最后王耀把黑衣人的尸体反过来,双手颠抖地翻开背部衣服,似是在确认什么。


这次我清晰地看见了,黑衣人的背上有一条和王耀一模一样,从左肩蔓延到腰部的刀伤疤痕。


王耀的肩抖得越来越厉害,我看不下去,过去坐下环住他,试图用这种幼稚方法让他冷静。他没抗拒,似只受惊的黑猫,不断往我怀里蜷缩,我只能不断轻扫王耀的背安抚他。


这样的王耀,我从未见过。


不知过去多久,理智总算重新回归王耀大脑,“可以了亚瑟,可以了。”他的声音仍旧细小,但也算得上冷静。王耀让我放开他后,上前将尸体的衣服重新穿好,抱起它,一路往前走。我无声跟上,走在王耀后头,随他走到一个废弃的建筑地盘。地盘上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洞窟和堆砌用泥土,尸体被王耀轻轻放到其中洞内,他拿起旁边铲子,逐下逐下,将泥土倒回去洞里。


听说东方人都有一种入土为安的概念,我不是信徒没法给他划十字,只能学着王耀,拿起另一把铲子,学王耀把泥土逐点倒进去。


回到房内时,王耀只字未提,只是掩住自己的脸,躺倒床上。我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也不想说什么,唯有坐到他的旁边,静默等待。我想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个,同时一种不好的预感蔓延心头。


这天到底怎么过去,我也不记得了,直到身边的人传来均匀呼吸声时,夜色已经近乎褪尽,我替王耀盖好被子,自己悄然放轻动作离开。


不知是否被昨天那个脆弱又不堪一击的王耀吓到,我工作实在是有点恍惚,心不在焉,病症都写不好,反倒要病人问我医生你还好吗……年迈的院长过来好好地关爱了我一番,大手一挥批半天假,让我早点回家休息。我回到市区的公寓,拿出两杯午餐提神,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更衣前往三不管区域。


说起来,这是我首次在白天到达那边。即便是在白天,这里也显得和其他闹市格格不入。相比喧闹的繁华市区,这儿的白昼安静得不像话,街道上只有几个打扫的清洁工推车路过,破旧的房子,断瓦残壁,每门每户关紧大门,一片灰白,死气沉沉,像是被人刻意遗忘,连中午最猛烈的阳光都没法穿过这份死寂。


熟悉这片城市的人早已对这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光影共生,这里就是消化社会污秽的影子。


我转动锁头推门进去,不见王耀。他似乎没换掉昨天的衣服,我打开柜,里面放着的小刀没有不见,床铺也维持原封不动,昨天的一切像是从未发生过那般。


方才的热血冲动过去,我坐下,思考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按照“身份”来说,我完全不应干涉太多关于王耀的事,何况我一直都在提防他,如果他就这样消失,对我来说不痛不痒,甚至还能回到过往的生活。所以我为何要如此关心他的事情,这样的行为太不理智了。


最后我忽视自己满脑子的疑问,做出实际行动——反正想坏脑子都想不出来的答案,而且我也不想面对那些答案——我打电话向医院请了个长假,打算留在这边一段时间。


这样不好,理智在内心如此向我分析,我清楚得很,但我拒绝接受。


我站到窗旁抬头,头顶的太阳散发耀眼光芒,使我盲目。


王耀直到深夜时分才回来,他对我的贸贸然出现和霸占一边床这件事毫不在意,只是脱掉外套,上床,安静地躺在另外一边睡过去。


我皱眉,王耀的身上多出阵阵浓厚呛鼻的廉价香水味。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接下来连续几天都是这样,王耀对于我的驻留不闻不问,只是固定地早出晚归,倒也没落下每天固定一瓶血。我一向没有跟踪他人的兴趣,既然他不讲,那我继续保持懒得多问,静候事情发展。做出太多跨越界限的行为,只会显得矫情又毫无用处,只是每晚睡时,枕边人多出一股刺鼻又难闻的香水味,实在让人不舒服。


这晚深夜滂沱大雨,王耀回来时全身被雨淋湿,那股惹人厌的香水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很浓很浓的血腥味,水也冲刷不走的血腥味。他抬头望向我,然後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害怕他的笑容。


他笑得,就像得到救赎一样。

 


——

 


我领王耀换掉湿透和充斥血味的衣服,为他擦干身子,擦干头发。他没有和我说话,我们之间这样沉默的情况持续了将近一周,虽说也不是第一次,但这次的气氛却极其压抑。


显然,王耀的改变与那晚那个黑衣人脱不了干系。但我对王耀许多事情都一无所知,尤其是在我遇到他前他的过去,他很熟悉这个地方,一定这边已经混了很久,街道上的人却好像从不认识这个人的存在。他那样的身手,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只把他当做无名小卒,躺在巷里被一群小喽啰拳打脚踢,太跷蹊了。


黑衣人的身份、这片区域潜伏冰山一角下的恩怨纠缠、王耀……我头回因这种无知而感到挫败感。


飘远的思绪被王耀的动作拉回来,他正抓住我的手,转过头看着我,嗓子干涩沙哑,缓缓吐出了那天以后第一句话。


“我们做吧。”


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来得疯狂剧烈,王耀的回应热情得不像话,狂风暴雨摧毁小舟,怒涛冲刷理智,山岚嘶吼毁坏灵魂,让我忘却一切,不断堕入深渊。


对啊,我在矫情什么,一开始就是这样,从头到尾也应该是这样。由始至终,我们的界限就是没有界限,只要做个永不满足,贪婪至极的掠夺者就好。既然原本就是丑恶,何必装作圣洁,无须伪装,解放本性,因为他是疯子,我是怪物。


这夜无月无星,雨水串连天地,我和王耀就像两头纠缠的野兽,逃避黑压的天、灰暗的地,躲在狭小的洞窟里相互拥抱,互相彼此,度过终结之夜,渴求最后温暖。


直觉告诉我,一切快要结束了。


隔天清晨,王耀依旧熟睡着,我望向满床凌乱,没有丝毫的激动或者羞耻。我注意到王耀昨晚丢到一边的外套,冲动驱使我拾起,接过口袋里面掉出的一封信。刚好一边的王耀醒来,他看着我把那封信拆开,见证我阅读完毕,里面的字并没有因为湿了水而花开,呈现王耀仍旧秀丽的笔法。


我把信看完,看向王耀,王耀的表情很平静,他手上往常地把玩一把小刀,笑着对我做了个口型,然后,把小刀刺进自己的胸膛。

 


亚瑟,我爱你。

 


我走过去,躺在一边闭上眼睛的王耀,看起来就像再度睡着般宁静。我将刀从胸膛抽出,托起他的手腕,割开第一个伤口,然后将里面的血吸进自己的口腔里。人死后的血液不会流动,我在王耀的手臂割出一个又一个伤口,反复将王耀体内的血抽出。


最后一刀将会是心脏之上,我会像个虔诚信徒,献上我的亲吻。你的血将会在我的身体内流动,与我合为一体。


直到王耀的皮肤苍白失去血色,我舔掉嘴角最后一滴血,掏出打火机,烧毁掉信。


我笑出声。


王耀,你赢了,这场斗争,是我输了。


你真的是太有趣了。


我掏出电话,按下熟悉的号码,那边响起父亲熟悉的声音。


一通电话完毕,我呆坐着,直到父亲赶过来前,我能做些什么事情打发时间呢?我望向书桌,未用完的信纸和笔安静躺着,那么好吧,趁此机会,我来书写一个冗长而无聊的故事。


窗台攀升的太阳破窗而入,我皱眉,望向王耀,执笔前,还是决定先将窗帘拉落。


我仍旧讨厌太阳。

 


——

 


……

 


——

 


致亲爱的吸血鬼先生,

 


Hi,首先恭喜你发现了这封信。


让我猜猜,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在抢先杀了我后?还是和我在前一晚翻雨覆云后?噢,不过这不重要,既然被你发现,那就只好被你看到以下的内容了,真可惜。当然,你也可以放弃阅读,拾回一条命重回平淡生活,不过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我猜得对吗?


废话不多说,你对于我一直都很感兴趣对吧?人总是这样,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要去了解另外一个人的故事,尽管那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也会跳下去。嗯……不过吸血鬼算人吗?


你很聪明,基本上都猜得准,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人,为了报答你这位救命恩鬼,那就让我说说我的故事吧。


没错,我的确在这边已经活得很久,久远到年头和记忆都变得模糊。十年?十五年?二十年?从我最早的记忆起,我已经在这片充斥欲望与野心的区域中寻求活路,这儿是孕育罪恶,也是孕育我的温床。这儿是罪恶的收容所,也是我的收容所。


你偷听到我曾经说过,小偷不是我的本职对不对?这件事我至今仍记恨着,该死的顺风耳。是的,我没说谎,在那天前,我从来不屑以这种方式苟活。


你只知道三不管区被几个帮派瓜分掌管,却不知这些帮派都是谁都有谁都在什么地方。年少气盛的我也曾经为掌控者效过力,负责做什么呢——多肮脏的事情都做过。偶尔还会被丢进“笼里”,和其他同类厮杀,只为满足人们扭曲变态的观赏欲。


我身处其中,杀与被杀,取舍一目了然。


我想想哦……最疯狂最危险的一次,大概是你被和五个实力和你不相上下的人被围困在空无一物的客厅里,揣测人心,消磨人性,游走在崩溃边沿。那次是怎么活着走出来的,嘿嘿,我不记得咯。只记得最后的景象是堆叠的尸体,溅满墙壁的血,一层暗红色尚未干透,又再铺上另一层猩红,层层叠叠,如同油画。


抱歉,会说到你肚子饿吗?哈哈哈哈。


嗯,不得不承认,其实我很享受以生命为代价的游戏,生命之间的碰撞,交织命运的交响乐奏,多么美妙绝伦。直到敌人在你面前倒下的一刹那,扑面而来的喜悦,你高呼自己的胜利,确切地感受到,你还活着——但是,游戏没什么新意,就很容易让人厌倦,我一时兴起,逃跑二字刻在我脑内,而我也忠于自己欲望,决定挑战更新鲜刺激的游戏。


人一辈子会犯下很多错误,有些微不足道,有些让你以死亡为代价来后悔。


我低估掌管者的伸手范围,也藐视了自己的生命。有人要来抓我,那我就继续逃跑;有人要来杀我,那我就把人杀回去;整个三不管区域就是一个大型的“笼”。我逃不出这里,唯有无尽地逃跑,向前迈出脚步,即使血流成河,脚被打断,皮被翻开,露出血肉,也不能停止奔跑。


年少轻狂就是拿来形容当时的我。最后的一次逃亡,我没预期那样被抓回去,而是中计倒在地上,左肩上被人狠狠地划下一刀。嗯,就是你非常在意的那条大伤疤啦。它重创我的体质,让我变得狼狈,面对组织戏弄的抓捕,还有以前太过嚣张而树敌的报复,我又回到了小时候那种过街老鼠的生活。


再然后,就是那晚,沦落到被几个皮毛小孩欺负,结果遇上你——我们敬爱伟大拥有救人爱好的吸血鬼先生你啦。


坦白说,如果当时你选择杀了我,我绝对会发难,带你陪葬见阎罗王。可惜,你原来是个善解人意的吸血鬼,大发慈悲留下我的命,真的是太感谢你了。不过是每天一杯血,简单至极的事,如果这样能够让我再多苟延残存几天,拿别人的命来换我的命,我也不是第一天就在做的事情。


对我来说,你也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因为你有着和我很相似的眼神。


对了,你想知道那天为什么我会如此反常,失魂地回来对吧?其实那天,我算是遇到了自己的“同类中的同伴”——也算是我的战友,他被派来追杀叛逃者,再后来你看见的那具黑衣人尸体,就是他。像这种被逼对以前伙伴痛下杀手的戏码……我最期待了!养伤后我许久未再以命相搏过,来场痛痛快快让人血性沸腾的厮杀再合适不过。然而,他却不愿意和我打,仅告诉我一句话,便离开。


他说,我已经活不长了。


一句话,仅需一句话,一直以来的生存意义全都遭到否定,我的挣扎求存尽数变成他人眼内笑话,不,不应该如此。


既然接下来无论如何都要死的话,那我当然不会他们所愿般怨天尤人,我该及时行乐,享受自我。直到那晚,我终于解构出那句话的意思——他的背上同样被烙上那条伤疤,伤疤砍进肉时并不即时致命,我本以为那只是单纯背叛者的印记,没想到它只是针筒,将慢性毒药打进身体。潜伏期不定,或许十几年后才会毒发,也有可能这一瞬间我就会倒地,于我而言,这是最大的惩罚和最可怕的恶梦。


调查数日,我再次回到“笼”里,将当时替我留下疤痕的人杀光,顺道完成最后的游戏。


这是我故事的全部,满足你的求知欲了吗?诚言,我也不是没臆想过你背后又有多迂回曲折的背景,想象你可能是个有便宜老爹的贵族后裔,奈何我实在不如你八卦,你的过去怎么样,和我又有任何关系呢。


你是个有趣的人,头发是最漂亮,我最喜爱的金色,正如太阳一样耀眼。你和我不一样,我天生就是个疯子,天生就只适合留在黑暗之中。谁知道老天爷眷顾,我遇到了你这颗太阳,黑白世界猛然投射进一束光。你就如同罂粟,吸引我,绑住我,将我灼伤,烧毁得不剩残渣,让我甘愿迎接生命熄灭。


最后,我俩这场比赛,应该是我输了吧?但我玩的很开心,谢谢你,亚瑟·柯克兰。

 


——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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